榆钱饭

2025年04月22日 字数:1370

  (图片由AI生成)
  
  ■刘省平
  春天一到,榆树的枝头就悄悄抽芽了。粗粝的树皮布满裂纹,像老人掌心里的老茧。树的枝干又高又大,分出的枝丫却不霸道,总朝着天空舒展。新叶像是被春风裁出来的,圆圆薄薄、密密匝匝,铜钱似的缀满枝头,风一吹,整棵榆树仿佛都在叮咚作响呢。
  记得过去我们村子北边那排几乎每户人家的后院墙外都有一棵老榆树。小时候,春日的下午,我从学校跑回家,将书包一甩,光着脚就往榆树上爬。树皮虽粗糙磨手,却能稳稳地托住脚丫。越往上爬,榆钱越嫩,薄薄的叶片透着蜜蜡似的淡黄色。榆钱实在是太诱人了!我刚骑上树杈,便迫不及待揪下一把揉进嘴里大嚼起来,那清甜的混着微涩的味道便瞬间在舌尖炸开,像是含住了整个春天。尝完鲜,还要折几枝小树榾带回家,让母亲做榆钱饭。
  母亲把那些撸下来的榆钱倒进面盆,仔细拣去杂叶后,用清水反复淘洗几遍。当清水漫过榆钱时,木盆里像浮起一层小小的绿月亮。拌面粉最讲究手感,不能太湿,也不能太干。母亲的手像会变魔术一样,三两下就把榆钱裹得均匀。大概四十多分钟后,揭开锅盖,热热的雾气腾空而起,盛在荆笆上的金黄榆钱饭就若隐若现了。待稍凉后,用铁勺挖进一个小盆里,撒上些许盐巴,浇上几勺油泼辣子,淋上几滴香醋,再用筷子一搅,连盆沿都沾着翡翠似的碎屑儿。我总是爱把榆钱饭拌进苞谷糁里,金黄的糁粒裹着黄中泛绿的榆钱饭,吸饱了汤水,入口后感觉又软又香。母亲说:“这榆钱饭就是老天爷给咱庄户人家的‘余钱’,过去曾是穷苦人家的救命粮呢!”
  老宅邻居的后院曾有棵榆树,树干高大,树冠繁茂,春天一到就遮住了半边房顶。大概七八岁那年,见邻家榆树上榆钱压弯了枝丫,我禁不住口馋了起来,于是,我便将靠在后院墙的一只木梯搭到屋檐边,爬上人字形的房顶,蹑手蹑脚走到邻家房顶上捋起了榆钱。正忘乎所以时,“咔嚓”一声,几块青瓦被踩碎了。邻居听到了房顶的巨大声响,很快冲到后院,骂声也就跟着涌来。很快,邻家婶子便找上门来,母亲连连给人家道歉,还骂我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晚,父亲回家听说此事,将我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我却依然清晰地记着这桩童年往事。
  榆树曾是关中农村常见的一种乔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村里掀起了盖新房的热潮,老榆树也被一棵棵伐掉了。听说,因为榆树长得慢、占地广,又没什么经济效益,所以渐渐就没人栽种了。从此,榆钱饭就成了一种特别稀罕的吃食。
  在城里的这二十年,每到春天,我总是想起榆钱树和榆钱饭。七八年前的春天,我在乌鲁木齐的红山公园里看到成片的榆树。西北风硬朗,榆钱被吹得哗哗响。一位维吾尔族大爷坐在老榆树下,就着榆钱啃馕饼。见我盯着看,他掰下一块递来,笑着指树:“春天的味道,亚克西!”
  去年春天,我受邀去蓝田县某个村子参加一个文学活动,看到村口有位老妇人摆摊卖榆钱。本想带些回家做,却因要表演节目不便携带而没有买,回家后竟有些懊悔。
  两天后,住在我们小区附近的一位文友来访,拎来一塑料袋新鲜的榆钱,这让我惊喜万分。他说是在菜市场买的,自己做了一顿,味道不错,便推荐我也试试。我按照他说的办法泡了整整一夜,挑拣、淘洗干净,拌上面粉上锅去蒸。出锅后,我盛在碗里,拌了调料,可才吃了几口,就再也不想吃了。我拍照发给朋友,他回复:“水分太大,面粉太少,感觉好像没蒸熟,看着都不香……”
  或许,再过十几年,我们恐怕就再也吃不到榆钱饭了吧。
网站备案号:陕ICP备06007924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