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由AI生成）
　　
　  ■云岗
　 在家乡的一草一木中，柿子树算不上人们最喜爱的树木，尽管家乡的东沟西洼、田埂埝边，随处可见或枝干遒劲，或俊俏挺拔的柿子树。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对柿子树不断地索取外，很少有人关注抑或管护它。只知道埋头下苦的家乡人，自然也不会像诗人那样静静地观察它，任凭它经风历雨，悠然生死。柿子树似乎也早已没有了奢望，老牛般的暮气沉沉，随春夏秋冬叶绿枝干、花开花落。
　　春天，当家乡人马不停蹄地修剪苹果树、疏花疏果，为小青果套袋时，柿子树已不知不觉间苍翠蓊郁，其间点缀着白色的小花，很快又结出小拇指大小的柿子，似婴儿般可爱。夏天，当家乡人龙口夺食时，柿子树上的柿子已经成型，随风摇曳，洋溢出青涩般的苦香；秋天，当家乡人兴高采烈地采摘苹果时，红红的柿子已如灯笼般挂满柿子树的枝枝杈杈，仿佛向人们炫耀自己的累累果实；冬天，家乡人又忙于修剪果树时，柿子叶在凛冽的寒风中曼舞，枝丫也发出“啪啪”的声音，仿佛抵御寒风发出的怒吼。
　　现在已没有人说得清柿子树是什么时候栽种的，也没有人能说清它们经历了多少风雨。在我的记忆中，这么多年来柿子树几乎没有多大变化，过去多大现在仍然多大，过去什么形状现在仍然什么形状，只是记忆里的一些柿子树已不复存在。
　　小时候，柿子树是我们的田间乐园。春天，柿子树枝繁叶茂之时，我们戴着用树枝编的伪装帽，爬上爬下，有时候学电影上的人物站岗放哨，观敌瞭望；有时候玩捉迷藏之类的游戏；有时候躺在树杈间，让腿自由地晃动，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夏收拾麦时，受不了太阳炙烤的我们，一个个溜到柿子树下，栖息在浓荫下，似乎喝了绿豆汁般的清凉和舒适。一些人却不安分，爬上柿子树，摘下青青的柿子，扔手榴弹似地互相击打，待女孩子们尖叫着逃离后，一个个乐得哈哈大笑。秋天，当柿子日渐变红之时，嘴里寡淡的我们站在柿子树下，张着嘴仰头望，眼巴巴地想搜寻到一个蛋柿。忽然在树梢发现一个红红的柿子，泛着口水的我们“哧溜”一下爬上树，千难万苦地向红柿子奔去，终于够着了，轻轻地摘下来，放在嘴边美美地吸一口，甜丝丝的感觉立时涌向了四肢百骸。有时候提心吊胆地爬到树梢，刚伸出手，蛋柿却脱离了树枝，摔到树下成了一摊柿泥，我们只能懊恼得干瞪眼。冬天，当柿子叶一天一天叶落归根之时，我们仍然渴望树枝头能留下几个熟透了的果实，因为无论把柿子如何加工，都没有这样的果实诱人。
　　在家乡，柿子是最不值钱的果子，从来没有人看护它，自然也没有人去偷它。有人想吃柿子了，就直接去摘，没有人认为那是偷。摘柿子时，家乡人不叫“摘”而叫“摇”。男人或孩子甚至一些泼辣的女人爬上树，脚蹬旁枝，手把树梢，脚晃手摇，柿子便伴随树叶如冰雹般落满一地。假如有人如此这般采摘苹果，家乡人肯定会唾骂其为“败家子”。但人们并不讨厌吃柿子，特别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嘴里没有嚼头的庄稼人更是对柿子情有独钟。柿子尚泛青时，便有人摘回家，用放有碱的温水泡五六天后吃，这叫“漤柿子”；当柿子泛黄时，很多人把摘回来的柿子放在碱水锅里煮，一夜后即能吃，这叫“煮柿子”。但“煮柿子”很有学问，火候掌握好，煮出来的柿子颜色、硬度不变，吃到嘴里却很甜；火候掌握不好，煮出来的柿子像浸了水，有点软，有些吃起来有甜味，有些仍然苦涩，家乡人称为“煮柿”。柿子全部摘下后，用玉麦秆搭架棚，把硬柿子摆上去，令其慢慢熟。到了冬天，熟透了的柿子冻成了冰蛋，咬起来咯嘣咯嘣响，冰而甜，很像现时的雪糕。待冰化了，柿子软得几乎拿不起来，用嘴一吸，蜜糖似的液体立时会唤醒人的所有感官。还有人把烂了的柿子搁进缸里，任其发酵，来年春天打开，揭去上边一层霉烂了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酸香扑面而来，尝一口能酸掉老牙。于是放这些柿子于底有小眼的瓮里，担两担陈年净水，倒进去任其涓涓细流，两、三遍后就成了清香可口的“柿子醋”。更多的人则把刚摘的柿子烘熟后，拉到蒲城南边或富平一带，或卖钱，或换粮食。烘柿子时，在地上挖一个大坑，把柿子整整齐齐码进去，盖严实，再在旁边挖一个能蹲下人的坑，面向搁柿子的大坑打个洞，把麦草放进去慢慢地烘。几天后，柿子熟了，红而且软。
　　小学三年级时，我和父亲卖过一次柿子。那时候，家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宽裕，柿子自然很难卖。我和父亲拉着架子车，跑了一百多里路，才把车上的柿子处理完，而且大部分换成了玉米、谷子之类的粮食，让我又一次体会到了父亲的艰辛。回来的路上，父亲拉着车，我坐着车，蓝天、白云、庄稼、树木和低头拉车的父亲，让我幼小的心灵萌发了朦胧的诗意，我突然觉得父亲就像一棵柿子树，小时候我们在他身上爬上爬下，长大了，他又用自己的劳动果实养育我们，虽不富裕，但却衣食无忧。他一生只知道奉献，从未想到索取和享受，虽艰难困苦，却从不抱怨！我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疲劳、饥饿，赶忙从车上跳下来，帮父亲拉着车，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
　　我爱家乡的柿子树，更爱家乡和父亲一样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