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白描
2025年10月30日
字数:1786

余泽民(右)和2025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拉斯洛在一起。
(上接8版)总之,2005年是我的幸运年,对于我,对一个远居布达佩斯的“业余写作者”来说,白描老师的出现,犹如向我伸来的一只天使的手,邀我赴一席文学的盛宴。后来,在魏翔的引见下,我在北京第一次见到了白老师,在他面前,出于仰慕和紧张,我基本成了一个哑巴,听白老师慢条斯理地讲话,看他手里攥着一块玉雕把玩,只有在伶牙俐齿的周晓枫跟他没大没小地开玩笑时,我才突然放松地哈哈大笑。
“您看您这份儿揉啊搓啊,您的手倒是干净了,手上的泥儿都渍到人家身上了。”
面对晓枫的嘴,白老师无力接招,只嘿嘿地憨笑。当时他捏在手里把玩的,不是天使,就是观音。我很爱看晓枫“欺负”白老师,让我看到白老师性格上老实、憨实的那面,可爱可亲。后来我从多个渠道听说,白老师是国内文坛出了名的伯乐,对年轻人的推送不遗余力,周晓枫也是他最欣赏的一位,难怪能那样地“容忍”她。我是一个羞涩、嘴拙之人,但在心里记恩,白老师待我的温厚、耐心、真诚和体恤,一次次深深打动了我。有一段时间,我每写一篇小说都要第一个发给他,他会就具体情节、场景、人物关系或讲述结构提出建设性的看法;每出一本书,都要惴惴而迫切地送给他一本。
布达佩斯和北京,隔山隔水两万里,我跟白老师的见面并不是很多。好在网络时代,博客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经常去看白老师的博客,远远地、默默地跟踪他的生活,日常的和精神的。有一次,我跟以往一样进到他的博客,毫无思想准备地看到一个刺激人心的标题——《我被宣布患了癌症之后……》。这标题虽让人咯噔一下,但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一定是白老师转别人的文字,至少我希望是这样,即使不是转别人的,也肯定是虚构,作家嘛……
点开第一篇《被上帝咬过的苹果》,标题下清楚地写着“白描”的署名,开篇第一句就让我心头一紧:“增强CT检查报告是我自己去取的。窗口里的护士递出登记簿,我签了名,护士看过,抬眼扫来:‘你是患者本人’?”
读了几行之后,我就做出了自己并不愿意做出的判断:这文章是白老师自己写的,而且是纪实,不是虚构。我揪着心一口气读下去,寂静中听到写作者的心跳,体会到他被宣布为“癌症患者”后懵怔怔、恍惚惚的枯坐和经过一夜不眠后仍踏上鲁院讲台的努力和镇定……
纪实文学本来就是白老师的长项,早年他就凭着《荒原情链》《陕北:北京知青情爱录》等报告文学走入文坛的,这次写自己的内心挣扎,自然更是丝丝入扣,情理毕现。当我读到在职女博士给他打电话时,心里也生出同样细微的希望;当我读到他写陪床的妻子,说“别人说我一天天见好,我却见她一天天憔悴”,感受到同样深沉、细腻的恩爱;“真的?真的吗?”当我听到他妻子对着话筒发抖地反问,也跟他一起经历了一次过山车后的心理麻木与空寂,那一刻涌出的万般滋味,是出入过生死之门者的大彻大悟:是啊,“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这过程!”
去年,我写了一本艺术家传记《一鸣西藏》,写油画家范一鸣的生活与创作。认识范一鸣,同样也是归功于魏翔,魏翔出国之前曾是一鸣的美术老师。我喜欢范一鸣笔下的西藏人,感动于他画布上弥漫的宗教精神。令我高兴的是,时隔十年,白描老师再次为我的书写了一篇序,《三个人的风马旗》。在我来看,这是一次续缘。这本书本身记录了白老师与魏翔、一鸣和我的四人友谊,也是四支笔的缘分,两支画画的笔和两支写作的笔。
白老师是一位彻悟之人,既感性又理性,既能敏慧地体察他人,也能平和地面对自己。另外,他还拥有一种通灵的能力,同自然之灵对话,知大千造化,解天籁之声。与其作家同行相比,白老师有一个长项外的长项,他不仅深悟文学之道,而且还是一位识玉、懂玉、爱玉、颂玉的玉学家,他不仅在生活中玉不离手,还用文字记录下玉石的精神。在他的博客里,经常能读到他品玉颂玉的美文,一篇篇细读,听他聊慈禧和翡翠,听他品西蜀玉牌,听他推玉界新秀,听他讲玉雕的灵魂。
去年夏天,我们又在北京相逢,白老师送了我一本堪称玉文化圣经的《秘境》,细细品读,收获的不仅是历史、知识与纷杂的世相,更是文化的意蕴与传承。他在讲玉,也是在讲自己,讲一位真君子识玉的过程和他的如玉之心。纯净,安美,自然。
谦谦君子温如玉。我一边读《秘境》,一边走神地想:爱玉之人,必有玉的心性,跟爱玉之人有缘,是君子之缘。我真心地期待,白老师还将为我再写几篇序,每隔十年;相信这份君子情谊——就像一块贴在胸骨前的玉牌——能静静、冰莹地一直缘下去。